雪人很快乐。
他是一个巴掌大的雪人。主人用芝麻为他点上了眼睛，用墨水给他涂上了嘴巴。他虽然不能扭头，但主人将他放在了窗台，正对着窗外。
他静静地看着灰蒙蒙的户外。窗外已近深夜，看不到什么景色。但他知道，外面一定在下雪。因为他是雪人，当然是用雪制成的。他想看看自己来自于哪里，虽然现在窗外黑漆漆的，但明天早上，他一定可以看到美丽的雪景。
“别胡说了，”窗户的防风钩嘲笑他，“你根本不是雪人。主人每次都是从室外把雪人拿进来的。”
雪人有点奇怪：“我不明白，难道我不一样吗？”
“你当然不一样。今天下午，主人带着一个纸盒进屋，从盒子里抓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，和水混合在一起，桌子上便出现了很多像雪一样的东西。主人便是用这些假雪做出了你。”
“像雪一样？他和雪有什么区别吗？”防风钩有些语塞：“呃，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……那些假雪看起来和真的雪几乎一样。”雪人仍留有一些希望：“说不定那就是雪呢？他能做出雪人，你也看不出和雪有什么区别，那说不定就是雪呢！我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雪人。”
防风钩有些生气，刻薄地说：“那你就等着吧假雪人！我只是好久没看见雪了，所以才没看出蹊跷。等到天亮的时候，你见到了真正的雪，自己就会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的！”防风钩顿了顿，想起了什么，更刻薄地嘲笑道：“哦抱歉，我忘了，主人的雪人都活不长，你连黎明都看不到，不出一个小时，就会融化成一滩水了！”
雪人继续望着黑漆漆的窗外，不再言语。
雪人很开心。
他呼唤着防风钩：“你看！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，我还是没有融化！我一定能看到雪景！”
防风钩沉默半晌，态度温和了些：“可是……这么久都没融化，这不更说明了你是个假的雪人吗？”
听到防风钩的话，雪人也沉默了下来。
防风钩试探性地安慰道：“没关系，这至少说明你比那些真雪人更持久。”“……谢谢你。”
“抱歉，你刚来的那会，窗外的风很大，我的心情很烦躁……而且以前的那些雪人，都很讨人厌。”
“很讨人厌？为什么呢？”
“那些雪人，进屋的时候便会叽叽喳喳地炫耀自己的美丽，炫耀自己来自广阔的室外，炫耀自己在万千雪花中得到了主人的垂青，被塑造成这副模样。”防风钩稍稍沉默，“可是屋里要比室外温暖很多。不过半晌，他们就开始融化。他们先是十分惊恐，得知自己融化的原因后，要么绝望地哭天喊地，要么愤恨地怪罪主人——如果没选上他的话，他说不定还能在室外待很久才融化。”说完原因，防风钩再次道歉：“对不起，你和他们不一样。”
雪人心里好受了些：“那……我一定能看到雪景了吧？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其实今天没有下雪。这个冬天还没有下过雪，这也是我认定你是假雪人的原因。”雪人有些失落，不过他迅速地振作了起来：“不过我不会融化，只要一直等下去，一定能看到雪景吧！”
“是啊……也许能看到的。”防风钩附和道。
雪人有些疑惑。
他问防风钩：“我听到了呼呼的声音，这些声音是哪来的？”
防风钩有些不耐烦地说到：“这就是刮风的声音！该死，风怎么这么大，搞不好明天早上真要下雪了……噢！”防风钩突然惊叫：“你的身体！”
雪人更加疑惑了：“我的身体怎么了？”“你身体变小了，就像融化了一样，而且身边出现了很多粉末……”防风钩突然想起了什么：“就像造出假雪的粉末一样！雪人，你脱水了！”
“虽然没完全听懂，但总而言之，我在逐渐消失吗？”“是的，而且看这个速度，你搞不好撑不到天亮了。”
看着沉默的雪人，防风钩心里也有些难受：“没关系的，你不会和其他雪人一样无影无踪，你最后大概会变成一滩白色的粉末，那时如果你的眼睛还在的话，说不定还有机会。而且……我也只是估计。说不定你脱水的速度比我预测的要慢很多，这样天亮的时候，你就能看到雪景了。”
听到这些话，雪人重新振作了起来：“嗯！我一定能坚持到那时候的！”
防风钩似乎比雪人还笃定地说：“嗯，一定可以的。”
防风钩看着雪人。
那已经不太能被称为雪人了。他的身体大部分都已经脱落，只剩下一点点脑袋，看不出表情。
雪人似乎也对自己的状态有些感知：“防风钩，我是不是坚持不到天亮了？”防风钩沉默着，他不想亲口说出这个现实。
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，雪人再次开口：“防风钩……你可以给我讲讲雪景是什么样的吗？”
“雪景非常美丽，天空和大地都是干净的白色。天空中有无数的雪花飘落，地面也不再是光秃秃的水泥，而是落满了雪。路边的树杈上也堆着一层积雪，仿佛世间万物都变得洁白。”防风钩有些低落地讲述着曾经的雪景，“对不起……”“没关系。虽然没法亲眼看到了，但至少我知道了雪景是个多么美好的东西。”
防风钩仍然认不出雪人的表情，只能听到他缓缓地讲话，“主人买回来粉末，做出我，大概也是憧憬着美丽的雪景吧。”
天亮了。
雪人已经完全成了一堆粉末。两颗芝麻做成的眼睛铺在粉末的上面，视野之中只有防风钩和天花板。
即使天已经亮了，防风钩也没有看向窗外。他望着窗台的那一小堆粉末，语气中充满了难过：“雪人……对不起，你还是融化了。”“你不用向我道歉，这不是你的缘故……大概我的宿命就是这样。只可惜，我看不到真正的雪景了。”“我会为你转述的。如果你想知道窗外的什么东西，我都会详细地讲给你听……”“谢谢你——什么声音？是开门声吗？”
防风钩望向室内：“是的，主人进来了。他走向窗户……噢不！雪人，小心！”
雪人不能扭头。他只看见主人走进了他的视野，打开了防风钩，然后一把拉开窗户。窗外的冷空气灌进室内，雪人一下子被风吹散。他已经无法回应防风钩的惊呼，因为构成嘴巴的那些涂黑的粉末已经完全散去，只有芝麻做成的两只眼睛，在空中转向了窗外。他看到了纷飞的雪花，明亮的天空，洁白的积雪——
下雪了。
